文/ 安德列·科尔图罗夫（Andrey Kortunov）、赵华胜
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学术委员会主任
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教授、北京对话特约专家
金砖国家合作范围不断扩大
刚刚在俄罗斯喀山通过的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六次会晤喀山宣言（以下简称“喀山宣言”或“宣言”）是一份篇幅很长的文件，内容包含 134 条之多。2023 年 8 月在南非约翰内斯堡金砖国家峰会上通过的类似宣言，只有 94 条。再之前，2022 年 7 月在北京通过的宣言，也只包括 75 个要点。
金砖宣言的文件篇幅越来越大，表明该集团的互动强度在逐步增加，多边合作的范围也在不断扩大。
金砖国家从一个新兴经济大国集团转变为一个由大、中、小型国家组成的集团，其结构发生了变化，地域分布更加广泛，文化更加多元，最重要的是其代表性有了实质性的提升：从单纯的新兴经济大国对话机制转变为全球南方的平台。因此，它的需求变得更加广泛和多样，合作的需求也随之扩大。
金砖国家重点不会仅放在促进贸易上
《喀山宣言》由序言和以下四个部分组成：(1) 加强多边主义，(2) 推动全球和地区稳定与安全，(3) 加强经济金融合作，(4) 促进人文交流。
《喀山宣言》概述了金砖集团对国际体系现状的共同看法，对基本全球问题和地区危机或共同或类似的处理方法，以及集团成员对期待的、可实现的世界秩序格局的认知。
尽管《喀山宣言》中没有具体的时间表或路线图，但它确实涵盖了金砖集团在未来几年内应该或可以实现的一些关键目标。很显然，这份文件反映了过去几个月来通过多边会议形式，各级专家和政府官员所做的大量深入细致的工作。
安全与发展是所有国家面临的两大挑战。安全与发展有时被置于相互矛盾的位置，要么是安全第一，要么是发展第一。
通读《喀山宣言》全文，可以发现它在安全与发展议程之间取得了很好的平衡。金砖国家认为，安全与发展相互关联，互为条件，缺一不可。
然而，正如《喀山宣言》的副标题——促进公正的全球发展与安全——所示，发展仍然是第一位的。这并不意味着降低了安全的重要性，因为安全与发展是密不可分的，在此基础上，《宣言》反映了发展才是发展中国家的 “硬道理”。
在安全与发展议程之间保持良好的平衡，这表明，金砖国家决定刻意保持对广泛议题的关注，不会把未来活动的重点放在更具体的事情上——比如，仅仅局限于促进成员国之间的贸易。
相反，金砖国家打算将自己定位为一个重要的全球治理实验室，在这里他们可以测试新的多边合作模式和创新模式，以解决全球经济、贸易、金融、战略稳定、防扩散、联合国系统改革、打击恐怖主义、管理气候变化、规范跨国移民等关键问题。可见，金砖集团的政治 “投资组合 ”相当多样化，这至少提高了金砖国家所提倡议的成功机会。
两条腿走路：改革现有国际秩序+建立替代机构
在发展方面，金砖国家面临着两种选择：一是改革现有的、西方主导的国际机构；二是建立高效的、“金砖国家特色 ”的替代机构。
《喀山宣言》表明，金砖国家打算探索这两种机会：它呼吁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或世界银行等老牌多边机构进行体制改革，同时建立非西方的替代机构，如金砖新开发银行。
《喀山宣言》建议改进金砖国家的 “应急储备安排”（CRA），设想采用其他符合条件的货币。文件强调大力支持世界贸易组织，同时呼吁金砖国家间贸易的进一步自由化。
文件的结论是，这些措施破坏了《联合国宪章》和多边贸易体系。这并不奇怪——金砖国家的大多数成员国已经，或可能成为各种单边制裁的对象。
淡化乌克兰危机，高度关注世界各地区域冲突
对所有金砖国家成员来说，安全问题仍然非常敏感，因为在某些冲突中，它们很容易发现，彼此正站在政治壁垒的对立面。从《喀山宣言》的文本来看，起草者似乎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寻找合适的语言来描述许多正在发生的危机和冲突。
例如，关于乌克兰的段落非常简短，主要提及了各成员国在联合国安理会和联大就乌克兰问题进行表决时已经表达的立场；并且主张，俄乌危机的和平解决方案应完全符合联合国的原则和准则，需要持续不断的协调努力，并呼吁通过外交谈判解决冲突。
鉴于伊朗和阿联酋在以色列问题上的立场截然不同，人们可能认为，在加沙局势上达成共识并不容易。《喀山宣言》也声明，严格维护叙利亚的主权和领土完整。由于叙利亚政府并没有明确授权土耳其在该国的军事存在，因此这可能会被视为是对土耳其在叙利亚军事存在的隐晦批评。
就目前海地的治理危机等争议较少的问题，金砖国家达成一致可能更容易，因此有关海地危机的阐述相对较长。同理，国际恐怖主义的论述也是如此，宣言的内容相当详细；这表明，金砖国家在此问题上显然是争议并不大。
可以看到，宣言并没有突出乌克兰危机，而是高度关注世界各地发生的地区冲突，这不仅说明金砖国家在全球安全问题上有更广阔的视野，也说明乌克兰问题的敏感性。
同时也可以看出，除了传统和非传统安全问题（恐怖主义、贩毒等），新的安全威胁也受到了更多的关注，如信息安全、网络安全等。而且其关注度，已经上升到了与传统安全威胁和非传统安全威胁同等的高度。
金砖集团还决定对一些最实际或技术上最复杂的问题展开更多思考，并继续推动更细致的讨论。例如，“金砖国家清算系统 ”的提议，旨在绕过美元，加强金砖国家之间证券交易方面的金融合作。
可以想象，通过区块链技术建立的数字代币，在国家货币系统的支持下，能够促进全球金融体系的改革。这一提议应全球贸易去美元化浪潮而生，但推进起来并不容易，因此仍需进一步研究。关于运输和物流基础设施升级的建议也是如此。
另一方面，金砖国家的粮食交易所可能更容易运作，因为金砖集团已经囊括了全球主要的粮食出口国和进口国。金砖国家更积极地参与全球能源市场的管理也是理所当然的——在这方面，金砖国家集团已经将世界上大多数碳氢化合物生产国和消费国纳入成员国。
无意平衡西方，扩容后的金砖将为全球南方响亮发声
总之，《喀山宣言》表明，扩容后的金砖国家已准备好开启历史新篇章：它希望建立一个更加公平和公正的国际秩序，但不是通过 “粉碎旧世界”，而是通过自身的发展，通过积极参与和加强领导力来促进全球发展。
金砖国家代表了全球南方和发展中国家的利益，但显然不是一个反西方的联盟，也不寻求侵蚀或摧毁西方机构——金砖国家领导人在《喀山宣言》中的措辞上非常谨慎。金砖国家甚至无意以某种方式 “平衡 ”西方。
由于金砖集团的多元，没有美国那样的霸权领袖，因此它永远不会成为七国集团那样的组织。
然而，金砖集团并不羞于宣称，自己在全球治理以及绘制世界新秩序的图景方面发挥了更加显著的作用。迄今为止，全球南方国家在大多数多边国际机构中的代表性仍然严重不足，金砖国家希望能够为全球南方国家发声，并成为最响亮的声音之一。
《喀山宣言》很可能会在全球政治界和学术界引起广泛关注，当然也会受到一些不公正的批评。有些人会说《宣言》太笼统、太含糊，没有侧重于具体问题；有些人甚至会认为这份文件无关紧要。
然而，《喀山宣言》表明，金砖国家不仅生机勃勃，而且是未来绝对值得关注的一个多国集团。下一届，即第十七届金砖国家峰会将于明年在巴西举行，前往这个被称为 “棕榈之国”的旅程，必将精彩纷呈。